此时此刻,院落里的小花深情地望着贝贝,它觉得它身体里忽然划过一道流星,那道流星给它带来温暖和幸福,这种感觉很奇妙。它回眸起贝贝战斗的那一幕幕,忍不住又仔细地打量起这个蒙面骑士般的“男人”。它英勇、帅气、刚毅……这是小花在“少女”时代梦境中才能经历的美丽故事,它简直不敢想,它爱上了它了,就在那一瞬间。
小花慢慢走到贝贝身边,它贴近它,然后轻轻地舔了舔贝贝还在流血的耳朵。
它想记住这个味道,这个仅属于勇敢者的味道。
从那以后,它们就谱写了一首动人的爱情之歌。小花每天都在院落里张望着,它看着远远的青山、瘦瘦的枣树、渺渺的湖水……看着看着,有时竟泪汪旺的。它思念着它的情人,苦于它们无法相守。它知道贝贝在等着它,呼唤着它。是啊,贝贝整日整夜地站在书记家后院的小土坡上,不肯离去。它总是趁人不在的时候,才能跳进去和小花温存几分钟。即便是几分钟,它们都觉得是那么甜蜜、幸福。后来,它们相爱的故事传遍了整个猫耳庄,村民们个个都觉得很滑稽,他们纷纷劝书记成全这对“情侣”,说包办“婚姻”是不会有幸福的。可书记大人对此事却始终没有松口,他怎么都觉得村民们嬉皮的议论像是在讽刺他养了个不检点的女儿。直到有个晚上,贝贝在雨中全身淋透仍然不断地发出动情的求偶呼唤,这才感动了书记的老婆,她偷偷把小花放了出去,圆了它“少女”时代的那个梦。
小花狂奔着,狂奔在瓢泼大雨中,在凄迷的夜色中,在呼啸的狂风中,在萧瑟的树影中,在黑暗中,泥泞中,在所有爱与被爱的渴望中,在痛苦和欢乐的边缘中,在它和贝贝的爱情中……
它们忘记了一切,快乐地奔跑着,从黑夜到黎明……
黎明……黎明有多远?很远吧,也许比想象得还要远。
清朗的蓝天,飒飒的秋风轻柔地吹着。它们在金色的水稻田里交媾,把彼此最激情、最猛烈、最温润的爱奉献给对方,它们相拥着,喘息着,扭动着,尖叫着……它们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洒在这块充满梦幻色彩的土地上,它们要让这一刻在时间回廊中静止,凝结成记忆中的永恒。
这三天,就是永恒的三天。
小花开始真正知道什么是幸福,每当它看到贝贝清澈的眼睛,听到它急促的呼吸,嗅到它身上淋漓的汗味,它都想吻它,想告诉它,它是多么爱它,多么想和它撕守在一起。如果繁辰陨落,它愿变成一道光,照亮贝贝漆黑的世界;如果湖海干涸,它愿成为一滴泪,流进贝贝干涩的眼睛;如果群山崩裂,它愿化为一片云,托起贝贝飘去世界的另一端。如果……太多的如果……
然而,当小花挪动着沉重的脚步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恍惚中,在荒凉的土坡上,它仿佛又看到了那栋曾经充满温馨的红色小楼,听到了主人们一声声焦急的呼喊,嗅到了胖毛身体里那一丝寂寞消沉的气息。猛然间,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道泪光。是的,它无法选择永远幸福,它爱它的家人,它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。或许,幸福是伴着眼泪而来,就注定得随着眼泪而去吧!它得回去了,也该回去了,毕竟那里是它生活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地方,那儿才是它的家啊!
这就是幸福,它凋零的速度永远比来时仓促,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反应。
小花是顺着原路回去的,顺着它来时狂奔的那条路。不过那个晚上,没有雨,只是它的脚步变得慢了很多,没有坚决,没有狂热,没有幻想,只有犹豫,只有平静,只有责任……
贝贝站在高高的草垛上,借着朦胧的月光远远地望着小花,直到它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。
方振国接到的电话那一天,就是小花回家的当天。老马在电话里告诉他,猫耳庄的村书记因为小花和贝贝“私奔”的事被传了出去,气急败坏,狠狠地将小花揍了一顿,然后把它反锁在房里,再不给它出来。而贝贝为了能见上自己心爱的“姑娘”,即便被书记打得遍体鳞伤也还要去找它。老马没办法,就只好把贝贝也关起来。可书记仍不罢休,他恼羞成怒地非要让贝贝离开这里,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,并且还发了最后通牒,限定他在三天之内务必把狗带走,否则后果自负。
方振国挂上电话就匆匆赶去农场。一路上,他既好气又好笑,书记村霸王的口气,贝贝可笑的“私奔”,还有自己,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老被只狗没完没了地折腾,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。
他赶到农场时,已是黄昏。天边的几抹残霞渐渐向云端消散,枯黄的落叶撒满了村庄的小路,田间的庄稼汉们正扛着锄头、镰刀,向炊烟冉冉升起的地方走去,那橘色的光,映衬在他们一张张疲惫的脸上。
方振国踏进小院,只见呆呆正守在门口。它一看见方振国,便激动地冲上来,扯着他的裤脚就往里拖。方振国跟着它,没走多远,呆呆就在一间废旧的小木屋前停了下来,汪汪叫了两声。
方振国轻轻拉开门销,就在他打开门的一刹那,昏暗中,他只觉得有个黑影箭一般地蹿了出去,他根本来不及反应,那影子就“嗖――”地消失了。
于是,他开始在农场周围四处寻找,不停地喊着贝贝的名字。一个多小时下来,眼看天都快黑了,他越找越急,越找越恼火。
最后,终于在书记家西边后院外的一个小土坡上,他远远地看见了贝贝。
那一刻,他再也无法压制住心中的怒火,冲它大吼道:“贝贝,贝贝!你给我过来!”
贝贝猛回头,歪着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。黄昏里,它根本看不清,它只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,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。
方振国更火了,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枝条,大步流星地朝它走去。
“我叫你过来,你听到没有?”他提高嗓门喊。
贝贝一动不动,疑惑地盯着他。
“贝贝,贝贝!”方振国又冲它大喊几声。
是主人?真的是他!它睁着圆圆的眼睛,傻傻地看着方振国,头脑在瞬间竟一片空白。
方振国举起枝条,对着它的背狠狠地抽去。
贝贝发出痛苦的呻吟声,它委屈地望着他,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。此时此刻,它是多么渴望主人的一个拥抱,亲吻,或是几句安慰。这些天来,它遭了太多的罪,小花离开它,书记打它,老马关它,现在居然连这么多天都没见到的主人都抽它,这到底为什么?它努力地想啊想,可脑袋一片混沌,什么也想不出。它累了,累极了……
贝贝在方振国的脚边趴了下来。这时,方振国才仔细打量起它。他再没想到贝贝会如此狼狈,它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,浑身脏兮兮,身上好些泥巴结子。它左半边耳朵耷拉着,眼睛通红,布满血丝。方振国四处看了看,竟还发现土坡的周围血迹斑斑,鲜红得刺眼。
他顿时懵了。
他低下身想去抱它,哪料贝贝突然向旁边挪了几步,然后费劲地立起身子把爪子扒在院门外的栅栏上,动作迟缓而吃力。它痴痴地望着院落里的小楼,用嘶哑而近乎绝望的声音哀号着,那一声声地,直逼方振国的心。贝贝孤寂且凄楚的哀鸣仿佛是在诉说内心无尽的悲伤。不多会儿,它挺了挺僵直的身子,又不由自主地将右腿微微抬起。它的腿剧烈地颤动着,方振国猛然发现它的后腿上绽开了好几处半寸长的伤口,上面的鲜血还没有凝固。
方振国感到一阵心酸。
“贝贝,贝贝……”他声音颤抖着。
贝贝一脸忧伤,怯懦地望着他,不敢上前。
方振国慢慢蹲下来,把手中的枝条扔在一旁,哽咽地说:“贝贝,到这儿来,到爸爸身边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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